28.
我們會在課桌下傳閱很多很多書。小說、漫畫、雜誌、相簿都默默的隨著時間的洪流遠走了。
每一次讀著小說中別人的故事，我們心中都在幻想主角身處的餐廳內的佈置、女主角的樣子、蕭峰的內功究竟有多深厚、到底誰是真正的兇手等場景與情節。
那種在課堂上擔心會被老師發現的緊張感結合精彩的劇情在我們的青春歲月裡留下了太多的畫面。
高中這三年，我們每個人從蔡智恆看到藤井樹，然後再迎接九把刀。台灣那個有些遙遠的地方對喜歡那些故事的我們來說卻充滿歸屬感。
如果我真的能把《她的睫毛》完成的話，那以後一定會被拿來和九把刀的《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做比較，無可否認的是，我是在看了他的小說後也才想要寫小說，但我絕沒有要抄襲的意思，只是他的故事剛好出現在我的青春裡頭而已。
也可以說他是一個巨人，我選擇站在他的肩膀上去看他視野所及的地方。我想我們的目的是一樣的，我想要讓日後有機會讀到這個故事的人感受到以前的那些青澀、那些我們無力抓住的瘋狂、那些我們沒有勇氣說出口的字、那些我們畢業後可能就會變質，消散的感情。
如果真的有那一天的話，我希望這個故事也可以被大家拿在手上，在無聊的數學課時偷偷的在課桌下翻看，我希望那個看過《她的睫毛》的人，會和我看完《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後有一樣的感覺，一樣的敬佩九把刀說的怎麼那麼對，『青春是一場大雨。即使感冒了，也盼望回頭再淋它一次。』
高三的畢業考被設定成統考的模擬戰，所有題目都會針對歷屆考題的出題方向來做選擇，當然這次考試的成績也會對我們的畢業成績產生很大的影響，因此不會有人勇氣十足的說自己前三次考試都已經超高分，這一次隨便準備就好的話。
全國統考和普通考試不同以及它最難的地方在於它的考試範圍不是高三這一年的所學知識，而是它包含了高中三年所學的知識，所謂的考試範圍只有這一句，很實在的考驗我們這三年是否有在認真唸書把課文背起來。
課堂上，免不了的每個人手中都有一本歷屆考題，準備畢業考就等於準備統考，氣氛越來越緊崩，就連一些從沒在課堂上認真做作業的同學都在乖乖的讀書。
廖國平每次都會在考試前一周為我們複習紅樓夢。我的華語測驗課外讀物那一部分每次都是掛鴨蛋，紅樓夢我根本就沒買，每次都是等到他要講解的時候才跟舍友借到學校去做個樣子。就這樣一整年下來我還是搞不清楚紅樓夢具體的故事在講些什麼，班上只有黃樂浩會不斷的回答老師的問題，我好奇他怎麼會看得懂這麼深奧的故事。
他在講解的時候我都在看中國文學史，完全不清楚他講過什麼，而肥祥則是把書本攤開趴在上面睡覺。
『好了，講解到這裡，有誰有疑問嗎？』老師在做完說明之後，拍拍手上的粉筆灰說著。
課室內安靜一片，只聽得見冷氣運轉的聲音，我只是稍微抬起頭看看他，而原本倒在那裡的肥祥突然舉手。
老師馬上注意到他，接著問『是，蔣偉祥你有什麼問題？』
『老師，我問一個問題你不要罵我呀…』肥祥把紅樓夢拿起來害羞說道。
『問啊！你還沒問我怎麼知道要不要罵你？』老師活潑的回答。
『賈寶玉和林黛玉兩個，到底誰是男生誰是女生？』肥祥問了一個年度最佳問題。
『哈哈哈哈！』同學們聽到馬上笑翻，這個在一開始就解釋過很多次的問題，肥祥竟然在這種時候拿來問老師。
『我真的被你氣死了，這什麼爛問題，我不要回答，黃樂浩你跟他解釋。』老師也笑得不可自己，為什麼班上會有人問這種蠢問題。
『你到現在還搞不懂啊？』我看著他說，『連我沒有在讀都懂啦，而且你可以問我們就好，幹嘛舉手啊？』
『是老師問我們還有什麼問題的嘛，這難道不算是一個問題嗎？這是一個很重要的問題耶…』肥祥這突入起來的一招，帶給我們的娛樂指數直逼一百。
也說不上為什麼，雖然肥祥塊頭很大，但他一直都是我和杜忻航最好的玩笑對象。我記得有一次上完電腦課我們一群人走回課室的時候，肥祥又被我和杜忻航的話給激怒了，於是追著我們跑。
我們從隊伍的後面跑到前面，班上所有人都看著我們三個人的追逐，那一次肥祥跑得特別快，就在他快要追到我們時，剛好杜忻航和我正跑到樓梯口，然後我們轉身上樓，肥祥看我們上樓，也用全速追上。
我靈機一動拉起樓梯口的鐵閘門，結果正在加速中的肥祥整個人撞在閘門上，後面所有人都目睹了這個慘禍，那感覺應該不是普通的痛，我想正好可以當作每次人家被阿拉但後他會補上的那個衝撞的報仇。
杜筱施身上的藍色領帶已經不在，衣袋上也沒有巡查團的名牌了，面臨畢業這回事，所有的事情都已交接完畢。
我粗略的文筆寫下的故事已有八千多字，兩本稿紙填滿了比較像是日記的心情，礙於考試的逼近，我只能妥協放下筆，不確定什麼時候能夠完成那份作品。
素桔、大頭和忠信每天都約好來我們宿舍讀書，我們都想要擁抱還能相處的機會，怎麼以前的我們那麼期待畢業，時候到了卻又捨不得這些人呢？
可能我們把畢業想得太美了，以為那就代表自己已經長大，沒錯，我們是成長了，不過我們忘記了畢業就跟放學一樣，每個人都要回自己的家。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方向，再好的朋友也無法再膩在一起，多麼美好的曾經真的都只是曾經。
日復一日，終於到了在高三同學的行事歷上有二十天都在考試的十月。
先是老師們千叮萬囑的畢業考來臨，考試維持了一個星期，然後我們還會回到課室上最後一個禮拜的課。
這是我們高中生涯的最後一個禮拜，老師進來課室後先是把畢業考的卷子發下來，然後又是讓我們自習。
課室內藍色的窗簾、掛在黑板右上角的日曆、老師講台上的冠軍獎杯、我們五顏六色的外套和書包、夾在課本封面中的班級照…這些東西越看越讓人感傷。
我突然好想用力抱著誰，我相信所有人心中都有一個任性的聲音不斷說著『我不要畢業，我不要畢業』，而且還一邊說一邊踢著。
肥祥和杜筱施的生日都在這個禮拜，我說過，我對肥祥總是忽冷忽熱的，在他生日前一天，他熱情的邀請班上同學去參加他的生日會。剛巧那天我的心情不是很好，我正在思考要準備什麼禮物給杜筱施，肥祥每次都會在我正在想事情的時候找我說話。我一不耐煩起來口氣自然就很重，因此他問我要不要參加的時候我只是冷冷的回答『不要』，然後就不理他，做著自己的事情。
我沒有多去顧慮他的感受，但應該很難受就是了。
最後我準備了一顆青蘋果和那篇用來參賽的《你聽得到》給杜筱施。這是畢業之前我還能親手交給她的最後一份禮物了，於是下課的時候，我走向前站在她面前，把蘋果和小說放在她桌上。
『杜筱施，生日快樂。』我微笑著說。
『這是要給我的禮物嗎？』她也笑著說。
『嗯，我寫的小說，雖然沒有得獎，但你一定要看！』我指著那疊紙，調皮的說道。
『會的。』她把紙本收起，抓起那顆青蘋果，然後叫道，『蔡文杰。』
我一直看著她的眼睛，直直的看著她收縮的瞳孔，她褐色的眼瞳。情感突然湧上來，然後說，『杜筱施，我以後再也沒有機會唱歌給你聽了，沒有機會聽你發牢騷，沒有機會被你欺負了…』
『嗯…』她點點頭，還有些話想要說，深呼吸一下，笑著說『蔡文杰，你以後一定要成為作家…你一定要出書，一定要成功哦。』
說完我們兩個人都笑了，我站在原地，笑她給我的鼓勵，笑她竟然希望我成為作家，笑她在即將離別之前給了我一個追尋夢想的命令。
而她呢？她在笑什麼？她的笑容很真實，很飽滿，她以後一定會是個幸福的人。
我聽著陳綺貞的《小步舞曲》時心都會很酸，有一句是這麼唱的。
『還有多少回憶～藏著多少秘密～在你心裡我也許只是你欣賞的風景～』
我發現高中三年裡老師都沒有跟我們說過未來是什麼？
一直以來班導師跟我們都沒有太多東西好說，她很傳統，離別前只是預祝我們考試加油，前程似錦。
商業學老師在她的最後一堂課上跟我們說了很多關於『選擇』的故事，但究竟未來是什麼，她沒有提到。
殺手還是一樣酷，她很滿意我們班的成績，卷子發下來的同時她難得的預祝我們統考順利。
數學老師在考前已經跟我們說她會放水，為了不希望看到有人的畢業考出現零分，她特別出了十道選擇題，然後信心十足的跟我們說『我就不相信有人的運氣那麼爛，亂選都沒有辦法選中一題。』
她要發卷子那天，我雖然已經爛慣了，但還是要緊張一下自己的分數，在她走進課室後我很快問道，『老師，這次有人拿零分嗎？』
她露出一個苦笑說，『謝天謝地，這次終於沒有人零分了，可是…有人拿一分。』
我馬上回想自己的作答，一題選擇題是兩分，而我也只做了選擇題，作答題完全空白，所以不可能只有一分，那最低分肯定不是我。想到這裡，我竟然還可以因為不用再墊底而感到安慰。
『我收回之前講過的話，想不到有人的運氣真的那麼爛，選擇題還給我錯完…還好他作答題那裡寫對了一個公式，意思意思給他一分。』老師拿起那張即將被念到的最低分卷子說道。
『誰那麼厲害，亂圈都可以錯完…』肥祥在那裡幸災樂禍地說。
老師隨即清楚的念出冠軍的名字，『張淑薇。』
我完全沒想過張淑薇的數學竟然比我還爛，正在暗爽的同時，老師念到的第二個名字就是我。
老師看看我，並沒有說什麼。每次上她的課我都在看小說，她應該早就理解到我已經放棄數學了。我一共答對了兩題，拿了四分，這個悲慘的數學最後印在我的畢業成績單上時，總平均只有28。
班上還是只有杜忻航的數學及格，憑著自己的真實力應付畢業考的他，其他科目的分數也十分亮眼。我相信他認真起來的話一定會是第一名，不過現在才來說這些好像也太遲了。
數學的低分一和華語比較起來，我的心情又一下子取得了平衡。作文考滿分為20，我拿了19，華語成績加總起來我得到全班最高的81分，這是我高中三年考得最好的一次，使得我很感激廖國平的教導，多虧他不斷的鼓勵，我才知道自己在文學上的天分與興趣。
他永遠都是最特別的那個老師，『好吧各位同學，這是你們的最後一堂課了，今天這兩節課的時間就交給你們，所有同學都上來說自己的畢業感言。』卷子發完後，他站在講台上說道。
我看著頭髮斑白的他，這老師果然是學文學的，情感如此豐富，知道大家一定有很多話想說。
『就照著座號上來吧！』老師命令道，第一個人是佳蔚，她站在台上，所有人安靜的看著她。
『很開心可以認識大家，你們是我最好的朋友，祝大家考試加油！』她有些害羞的說，然後很快的下台。
第二個是素桔，我很期待她會說些特別的話，結果她是更加簡短的說『希望大家順利畢業，為自己的夢想努力！』
我納悶怎麼大家同班了那麼多年卻還是會在上台說話的時候感到不好意思，這已經是最後一次發言的機會了，廖國平訓練了我們一整年，最後大家竟然還像是迎新會那種陌生的同學一樣不敢表達。
第三個是張淑薇，看到她上台我感到安心，她當了一年的主席一定有很多話講。
『呃…』她顯得有些緊張，接著說：『我要講的前面兩個都講完了，謝謝。』
『你這是什麼感言啊？！』聽她這麼說台下瞬間爆發，『這個是畢業感言，難道你就沒有什麼想要說的嗎？』
老師也看不下去了，站前去說道，『你們不知道要說什麼或是一時想不到也就算了，但不要這麼敷衍的面對你的同學，怎麼說你們都同班了那麼久，應該有話可以對一個人說吧，要不然就說說自己的感想…』
雖然老師這麼說了，但多數同學的感言還是很簡短，直到輪到杜筱施，這好像是她這一年裡唯一一次站在台上說話。
『其實我一直有一種被隔離在外的感覺…我覺得自己把很多的時間都花在社團上，我很少和班上同學在一起，結果日子久了之後，我發現我好像無法融入班上的生活，我有一點後悔，一直到現在要畢業了我才覺得自己沒有參與感，每次看到你們玩在一起時，我都感覺很奇怪，為什麼我無法跟大家一起打鬧…』這些話像是積藏在心底多年的秘密一樣從她口中說出，她的語氣慢慢變小，眼眶中盛滿了淚水，接著要繼續說下去時，第一滴眼淚終於落下，『我覺得是我自己的錯，不過我很感謝你們還是把我當成班上的一份子…我希望畢業後大家都還能保持聯絡…』
雖然她不是第一次落淚，但看在大家眼中，這些肺腑之言像雪一樣沉甸甸的壓在我們心上。
台上那個女孩，我曾經為她歌唱，為她勇敢，為她曬太陽，為她流汗，因為曾認真付出過，我的青春也才會如此精彩。
自始至終我都沒有告訴她我對她的喜歡，我要把那份情感保留到寫給她的故事上。
女生都說完之後，我是第一個上台的男生，在我站起來往講台走去的時候，肥祥他們在台下喊著『大師！大師！』
這一年所經歷的事情給了我很多美好的回憶，記得我在鞋店打工的時候有個哥哥告訴我說，『不管你是什麼樣的人，對我們來說，最重要的就是時間。』
我站在台上突然想到了這句話然後說，『上帝做的最公平的一件事，就是他給了我們時間。每個人每天都只有24個小時，成功的人是因為他們用24個小時完成了必須用超過24個小時才能夠完成的事，對現在的我們來說，我們什麼都沒有，最多的就是時間。我希望大家都能朝著自己的夢想努力。』
我看看老師，他點點頭，我微笑接著說，『不管以後我們會成為什麼人，我希望大家都能夠記得…在這個地方，這個班上，我們曾經努力過…祝大家成功！』
台下響起一片掌聲，肥祥他們又是『大師！大師！』的喊道。
上課日的前一天晚上，我把高中這幾年所拍下的照片都翻了出來。
看著那些被封印在相紙上的畫面總會有一種悲傷的情緒。我抽出了幾張照片，有肥祥的、有佳蔚的、有劉增賢的、曉琳的、黃樂浩的、素桔的…
我在每張照片後面都寫下要給那個人的話。雖然很肉麻，但只要想到這也會成為青春的一部分就讓我沸騰起來。
將肥祥的那一張送給他之後，過了五分鐘他寫了一張紙條給我。
『在你那天拒絕我不去參加我的生日會時，我很傷心。我以為我們不可能和好了，你是我高中最好的朋友，可是我真的不了解你。今天收到了你送給我的畢業禮物，我很開心，我沒想到你會送禮物給我，雖然只是一張照片，不過我會收好的。』
我讀完後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肥祥，我還需要一點時間改掉我的脾氣，對不起。』
他只是低著頭回答一句『沒關係』。
聽到這句沒關係我的心是痛的，我在那一刻才意識到自己差點就失去了一個不管在什麼情況下都願意義氣相挺自己的好朋友。
人生中最重要的統考像是期待已久的流星雨出現在我們的頭上。所有人在凌晨時分挑燈夜讀，廢寢忘食的準備，就為了拿這一張文憑去迎接新的人生。
在真正的關鍵時刻，我們並沒有多餘的時間去想別的事情，下午考完試後我回到宿舍都會先睡覺，起身之後又是埋頭苦讀。
我們整棟宿舍都是安靜的，沒有電視的聲音，沒有音樂，只有風聲和翻書聲，這就是真實的暴風雨前的寧靜，每個人都咬緊牙關努力這最後一次，只求問心無愧，努力付出就不後悔。
在最後一個準備考試的夜晚，凌晨兩點鐘，我、素桔和劉增賢三個人因為準備了一整個晚上而趴在桌上。
『菜包，畢業後你要幹嘛？』素桔下巴放在桌子上，手上拿著講義突然問道。
『應該會先工作吧…』我沒什麼信心的說，『然後再讀書…』
『嗯，那你要做什麼工啊…』她又繼續問。
『不知道…在新山找吧，我家在那裡呀…』
『嗯…』她閉起眼睛，似乎就快睡著。
我的眼皮也很沉重，但還是問道，『素桔，那你呢？』
『跟你一樣，先找工作…等成績…再看著辦…』她閉著眼睛說。
『嗯…』我也閉上了眼睛。
究竟我們班有多少人真的會朝著自己原本期望的方向走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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