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十月到了。
有一天我回到宿舍，身上還穿著校服走到劉增賢的房門口時，和他同房的健寧看著我用嘴型問我『阿，賢，分，手，了，啊？』
他一個字一個字的描述，我過了兩秒才看懂，其實我也不確定他是不是和林曉琳分手了，但是有聽到班上同學說好像是真的有這麼一回事。而且他們最近真的沒那麼親密的走在一起。
我見當事人還沒回來，很直接的就走進他們房裡聊起來，『你怎麼這麼問？』
『他最近失魂落魄啊。』健寧說道。
『可能他最近很累啊，要考試了耶。』
『重點是他的電話沒有響了。』
『厲害，我只以為阿賢是因為考試要到了所以不要sms了。』
『最好他是有那麼乖，而且你沒有看到他最近悶悶不樂嗎？』健寧補充道。
『好像是耶…』我正要繼續說下去的時候男主角就回來了，於是我們趕緊結束話題，我走回自己的房裡，把門關上。
同樣的我們班也沒有人白目到在黑板寫『劉增賢和林曉琳也分手啦！（恭喜恭喜）』這樣的話，不管是班上同學或我們宿舍，在事發之後的那個星期都陷入了某種沉默。
那一種沉默有一種讓人很無助的感覺，算起來跟阿賢最親近的人就是我，可是偏偏我就是什麼都幫不了他。
每天放學回到宿舍後他的神情都很難過，我才理解所謂的失戀原來不需要太多表情。那段日子裡我們在房裡的一切作息都維持自然，該打的時候打，該鬧的時候鬧，並沒有因為大家心中都知道『阿賢從昨天開始失戀了』這件事情而刻意避開某些話題。我們試圖營造『我們並不知道有什麼東西不一樣了』的假象，這純粹就是為了不要讓阿賢在承受失戀的痛苦的同時又要面臨我們的不諒解之類的。
吃晚飯的時候我們會把那段日子脫隊的他一起叫出去，晚餐過後會去看看電影，逛街，或是很單純的散步。我們能做的不多，最能夠做的就是像散步時走在路上只聽車子經過時會保持的那種安靜。我們這群人從小一起長大，在這種時候能做得最好的竟然是保持沉默。
放學後我會陪他一起吃午餐，走回宿舍，下午叫他一起去打籃球。
那些我們以前一直在做的事情都因為他交了女朋友而改變，但當『交女朋友』這件事情變成過去式，我們又重新變回原來的我們時，我們就是當初很要好很要好的我們，只不過或許外表是原來的，但心卻怎麼也變不回來了。
還有一件讓我感到沮喪的事就是，他傷心的時候，我們宿舍都禁播張震嶽的歌。
十月的降臨代表這一年即將毫不留情地結束，年終大考在十月中旬，不偏不倚的和杜筱施的生日撞個正著，我除了必須調整心情去處理考試之外也必須花心思在要給她的生日禮物上。
在加油站打工的日子還沒結束，但我已經通知老闆娘我會做到考試前一周。週末我回家的時候鄒金龍會去代我的班，雖然他還是很色，但是朋友有難，義氣相挺這種俠義情懷還是難以被磨滅的。
學校正式宣布所有的補習課和課外活動結束，全體同學進入考試狀態，放學後體育室不再出借籃球排球，同學們不再停留在食堂，圖書館閱覽室人潮洶湧。
剩下的最後一個月是我們今年還能跟班上同學亂講話剩餘的時光，但偏偏有一半的日子我們要用來考試，想當然爾，誰還會用那另外一半的時間去跟同學亂講話討論化妝品啊，當然是用來溫習功課啊！
一年好像很沒有感覺的即將過去，可是在我們班卻感受不到有人對今年的逝去而感到不捨，相反的是每個人都很期待畢業快點來臨，快點去畢業旅行，快點領到畢業證書，那樣就可以快點留長發，快點賺錢，快點正大光明的進入成人場所。
這樣的感覺和大家總會在12月31日晚上11點59分在街頭倒數的情形是一樣的，每個人都展望著未來，卻沒有人想要留住現在。
剩下的最後一個星期我們回到一開始的位子，牆壁旁邊的小角落讓我們有了開始，也要見證今年的結束。
有一次華語課杜筱施突然叫我轉過去看她。
『你幹嘛？』我發現每每她叫我的時候我都會用很納悶的語氣反問回她。
『我的睫毛很翹，你看。』說著她就用側臉面向我炫耀著。
『哦哦，然後呢？』我當然不會說那種其他女生看到另一個女生睫毛很翹時會說的『你的睫毛好翹哦』這樣的廢話，我只是納悶她為什麼會突然想跟我炫耀這個。
『我天生就這樣了哦，很厲害吧？不用買睫毛膏了，哈哈！』她一邊陶醉的說著，我則藉著這個可以任意看著她的機會恣意的欣賞著她。
她的睫毛真的很翹，若只拿睫毛來比賽的話她應該可以得獎，她的五官說不上立體，眼睛也沒有長得多特別，淺淺的雙眼皮，她的臉有點嬰兒肥，左邊的臉頰有兩顆小小的痣，一顆在眉角，一顆在嘴角邊兩個指頭的地方，她告訴我那兩顆痣從小就有了。
我一直很好奇她的名字有什麼意思，她說那是她爸爸取的，有什麼意思我看她爸爸也不知道吧，反正念起來好聽就行了，而除了杜筱施這三個字還算不賴之外，她姐姐還有一個很夢幻的名字--杜筱夢，聽完後會覺得上那個人是柔柔飄飄的。那時候我多麼希望我認識的她就叫做杜筱夢，而不是杜筱施，純粹就是因為我覺得名字裡面有一個夢字很特別，還有就是我真的不知道她的名字有什麼意思。
她有一個習慣，接近她生日的時候她會開始提醒班上同學說『嘿，我的生日要到了，有心的話就準備一份禮物給我哦。』這樣的話。
我很難理解她說出這種話的用意，我納悶的是她怎麼可以大言不慚的叫人家送她禮物還可以笑嘻嘻。這個習慣是在我們多年同班相處下觀察出來的，我可以理解那或許是因為她在班上的時間不多，害怕同學把她遺忘的一種辦法，時時提醒別人自己的生日好讓人家更容易記住自己。
人就是這樣，我們害怕在一大群人都笑得很開心的時候自己卻莫名的感到失落，好像自己不是那群人之中的一個一樣，接著我們回頭看看，看見形單影隻的自己，孤單的感覺又來了，才發現原來我們想要的就是有人能夠記住自己，我們來到這個世上似乎就是為了要讓別人記住自己一樣而活著。
和她比較熟的同學可能還會準備禮物給她，但不熟的同學頂多也就是送上一句『生日快樂』，這個時候我很納悶，那我跟她是熟還是不熟？
如果只是我自認為跟她很熟，然後精心準備禮物給她，那會不會讓她很困擾？又如果我覺得我們還沒有熟到需要送禮物，於是只送她一句生日快樂，那會不會讓她很失望？
這時候『送或不送』這種事情就全權取決於我個人了，而在我納悶的同時，這地球卻沒有因為我的困惑而停止轉動，日曆依然一頁一頁的被撕掉。
某一天晚上我決定要去探金龍的班。那是個輕鬆的星期天晚上，我順便帶了一個飯盒去給他。
『金龍。』我叫道，同時我們正坐在油泵旁邊，無聊的看著車子進來的方向。
『怎麼？』他吃著便當，話被米飯阻擋著模糊不清。
『你知道杜筱施要生日了嗎？』
『好像有聽說..考試要到了你跟我談這個？』他還是繼續模糊的說話。
『放鬆一下嘛。』
『所以你是要幹嘛？』
『你會送他禮物嗎？』我問，我在想金龍是不是那種跟她很熟的同學。
『不知道要送什麼耶，而且那時候在考試不是嗎？』
『你沒有心啦…』
『你該不會要告訴我你暗戀她？』
『重點不是這個，重點是我想送一個既驚喜又有紀念性的東西給她。』
『你跟她很熟？』金龍反問。
『我自認，還不錯。』我說道，接著補充：『她就坐我後面，我們每天都見面，怎麼不熟啊？』
『那不是重點，重點是你有沒有在暗戀她？』
『那不是重點，重點是你有沒有什麼點子告訴我什麼是既驚喜又有紀念性的禮物？』
『我不知道。』他回答，接著把飯盒包起來。
『…』我陷入沉默，凝視遠方，我直接問她算了。
第二天上課，我迫不及待的轉回頭看著她。
『怎麼了？』她知道我有話要說於是問道。
『你生日要到了不是嗎？』
『是啊。』
『那你希望收到什麼禮物？』
『我生日和考試撞期耶，沒心情想。』
『你最好是沒心情想，我記得你之前都一直在提醒人家自己的生日。』
『你都會說那是之前了，現在我覺得禮物不重要，成績比較重要。』
我開始有點心急了，說道：『快點告訴我你想要收到什麼啦。』
『你送什麼我就收什麼咯。』
『那大便可以嗎？』
她先是瞪了我一眼，接著再稍微認真的看著我，用心思考了一下，然後說道：『好吧，那…我要你把周杰倫所有歌的歌詞寫在一本書裡，接著在下面寫些感人的話送給我。』
『就這麼簡單？』
『簡單？不是隨便寫寫的哦，要很感動哦！』
『要有多感動？』
『感動到我無法忘記就算你厲害。』她說著，嘴角上揚。
她說完那些話後的幾天我陷入了某種沉默，我在想要怎麼讓如此簡單的禮物變得既特別又難忘。我知道不管是問誰都不會有答案的，所以我只是很安靜的躲在自己的房裡思考，她的生日就在考試前一天，慶幸的是第二天只有一科商業學要考，要不然我應該會打消所有想要幫她慶祝生日的念頭。
我乖乖的去買了一本筆記本，照著一天十六首歌的進度把所有的文字用心寫下。每寫完一首歌，我都會在所有的文字下面寫上一句話，所有的東西都照著她說的來做，我知道這樣很沒創意，可是比起我隨便去購物中心裡面買一個裝飾品讓她擺在房間裡面來的用心太多了，考試前一個星期我不是在讀書，而是在忙著要給她的生日禮物上。
我和林楚彬說好那天晚上要去他家住，我已經做好那天晚上是不可能還有時間讀書的心理準備，於是前一天晚上在把禮物包好了之後就埋頭苦讀。
那天是星期天，我和林楚彬躲在他的房裡一邊等著時間經過一邊討論作戰計劃。
『你確定她今晚在家了嗎？』我問林楚彬，我計劃在晚上她家人都快睡著，她正埋頭苦讀，絲毫沒有預料到有人會出現的情況下出現在她面前送她禮物。
『問過了，她今晚在家，你這樣拿著禮物過去，我陪你過去卻沒帶禮物那我不是會被她罵？』說這句話的同時他打開抽屜翻找著東西，『不行，我也要準備一些東西給她才行。』
我正好奇他到這個節骨眼了要去哪裡生出禮物來時，看到他從抽屜裡拿出一包裝滿紙星星的袋子，露出奸笑的說：『哈哈，找到了，那時候在班上折了一堆，現在終於可以派上用場了。』
『你確定你要送她這種東西？』我用充滿疑惑的語氣問著，只見他爬上椅子把放在衣櫥上方的小熊紙袋拿下來，很顯然那個小熊紙袋是某個人送他禮物時一起給他的，他保存得很好，像剛買的一樣。
『難得找到地方丟這些垃圾，我還不快點把握機會啊？』他把所有的紙星星像丟垃圾一樣的全都倒進小熊紙袋，只差沒有用綁垃圾袋的方法包起來。
『你為她做的禮物的方式真的好像在倒垃圾。』我無奈的說著，同時想像去到她家之後的景象。
我戴上鴨舌帽，穿得好像要去看電影一樣，林楚彬則輕鬆應戰，他和媽媽交代一聲之後，接近十一點的晚上，我們就朝杜筱施家的方向走去。
她家外面的巷子像是一條常會發生劫案的地方，樹葉的影子被路燈分割，若隱若現的癱在地上，林楚彬說他要抽根煙，叫我先上，我還在準備開場白的同時他就拿出手機撥了杜筱施的電話。
『出來你家門口一下。』他只是對著電話輕聲說道，連自我介紹什麼的都沒說。
我朝門口走去，杜筱施打開門後看到我的那個表情很真實，我開始感到無與倫比的滿足。
『咦？為什麼是你？！』她難掩驚訝的說。
『就是我啊，想不到嗎？』看到她如此的神情我竟然感到不好意思，靦腆的回答著。
『為什麼你會來？』
『來送你禮物啊。』她手上正拿著明天早上就要考的商業學問答題，我把講義搶過來，接著把禮物和蛋糕遞到他手上。
『呵呵』她笑了出來，用喜悅的表情說：『你不會明天才送嗎？』
『今天是你的生日，又不是明天。』我輕描淡寫的描述以隱藏我內心的澎湃。
『這種東西不需要急啊，你不用讀書嗎？』
『我讀完了啦，哎呦，別提考試，吃蛋糕吧。』我打開盒子，拿出一塊蛋糕。
『今天吃了很多，我不吃了，你吃吧。』
『這是買給你的蛋糕耶，你不吃我吃那不是很奇怪？』
『那就不吃啊。』
『你怎麼沒問我是怎麼來的？』我知道再繼續講下去我們又會鬥起嘴來了，於是轉移話題。
『對哦？你是怎麼來的？怎麼又知道我家？』
『我走路來的啊！這樣才能顯示我的誠意！』
聽完她開心的表情更濃烈了，『好啦，我承認，你是我今天生日最有驚喜的人。』
我開始可以理解每次在電視上看到的那些明星在得獎時的興奮是怎麼樣的了，她的這句話就像是頒獎人宣布最佳男主角是我一樣，我想我的表情一定很不自然，一是我小學畢業過後就沒有再拿過獎，忘了得獎應該要有什麼表情，二是因為我忘了要有什麼樣的表情，於是索性裝酷，結果我真的很的很開心卻還要裝得很正常。
『怎麼不說話了？』
『在想要說什麼啊。』其實我很想告訴她說我暗笑內傷了，讓我療傷一會兒。
『唱歌吧。』她打破沉默，看著我。
『你想听什麼歌？唱生日歌也太土了吧？』
『不知道耶。』這時林楚彬從後巷走出來，我們一起看著他，『你也來啦？』她問。
『是啊，來送你禮物呀！』他把裝滿紙星星的小熊紙袋交到她手中，一邊說道：『生日快樂。』她把林楚彬準備得很敷衍的禮物收下的同時，我又暗笑內傷了多一次。
我們走的時候林楚彬問我要不要繞去她家後面。
『繞去她家後面幹嘛？』我一時無法會意。
『看她有沒有在偷笑。』
我沒有看到她，我只看到她家有點亂，回到房裡我把剛剛所有的感覺告訴林楚彬，只要我們兩個人獨處的時候就會聊心事，隨後我終於想到要送什麼歌給她。
親愛的總有些事沒辦法教表錯情的感覺有一點糟
賴著不走會讓人很感冒以上這道理我全都瞭
我將不該犯的錯都默背好仔細觀察她的喜好
而我緊繃的外表像上緊後的發條等她的答案揭曉
她的睫毛彎的嘴角無預警的對我笑
沒有預兆出乎意料竟然先對我示好
她的睫毛彎的嘴角用眼神對我拍照
我戒不掉她的微笑洋溢幸福的味道
周傑倫--《她的睫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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